我最喜欢的是san。

请温柔地和我告别,或者杀死我好吗?

请对我失望。我已经不能再给出更多了,在我死亡之前,我需要的是自私而愉悦地活着。

我很抱歉,为我所作出的,为我自己的存在。

[全员]两个人的旅行

★全员。私设舞女和驯兽师不是同一人。
★cp:社园、佣空、前机、牛舞、冒盲、咎安
★“我”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,算是把故事穿起来的人。可以把我代入这个角色。
★“我”是个男人(这重要吗?
★祝自己生日快乐。
  
    
01
“你真是个旅行家?”脾气不好的慈善家低垂下眼拿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着手里的盘子,我对他重复过三遍,发过四次誓,可惜他不曾搭理过我。我说是,是,怎么不是?伦敦下一层薄薄的雪,遮不住灰茫茫的地面,我就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,偶然点点头也要发生一场不算小的雪崩,从发间滚落到长睫,变成我不算清澈的酸涩泪水。
  
  
我把背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掏,它们冷得瑟缩起来好像陷入一场冬眠。祖母石眼睛的少女拿起我一路捡拾的雪绒花,饶有兴趣地敲敲打打。“它们不是什么工艺品。”我就说。我就讲起我在密林里用它们生起火,那些火焰就好像烟火在空地上爆炸然后燃出一朵绚烂的火花。
  
  
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盯着一个恶魔,我很惋惜地向她摊开手,我当然不会说当地的童谣句句都唱它是雪天里的精灵:好吧,送给你了,园丁小姐。孩子们扎堆坐在我身旁,我就不得不把自己烂在心里好久没有人倾听的故事翻出来,还有一种霉味,发霉的故事。
  
  
“你从哪来?你要去哪?”显然慈善家依旧不认为我是个好人,他想明白我的去向,好做出一些判断,也许我会是个军火商、走私犯?嘿,瞧瞧我比你还要肮脏几倍的外套。我盯着他耸了耸鼻尖:不知道,我也不知道。他唾弃的望着我这个傻瓜,显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离开家来到很远的地方,居无定所、风餐露宿,如果不是我吐字足够清晰,他也许就会以为我是个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疯子。
  
  
“你如果真是个旅行家的话,你就应该知道,伦敦不是个什么好地方。”他压低了声音眼神有些晦涩,我不明白他语言里极力要描述的黑暗,他描述一个泥潭般的伦敦。我看见他沉思着轻倚在墙边,眼睛里闪过某种破碎的光芒,隐隐作痛如利剑刺入他的心底。
  
  
我就啃着自己已经风干成某种溶洞般的面包听他念叨,我把面包撕成冰凌似的好几块,他们过来过去揪掉上面有些发霉的果仁,全部放到嘴里。留给我的只有一个苍白的面包的灵魂。可他总咬咬牙头点得凶恶:当然,当然要养活这一大帮小孩。
  
  
壁炉里面没有火焰,清清冷冷只有蜘蛛做客留下厚厚的蛛丝。我就说:伦敦的冬天可真是糟糕。他和园丁都不理会我,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悄悄在心里说,不只是冬天。他们两个人从白天一直忙到晚,小姑娘试了很久才放弃那些可笑的想法,冬天没有人会买花。
   
  
我说:“我们还是没有钱让这个壁炉热起来。”
  
  
“可是小汤米已经等不下去了。”小姑娘接着说。那孩子的头发稀疏地贴一点在额头上,一双眼睛很悲哀地深陷下去,好像下一秒一对消瘦的肩胛骨就会长出苍白的羽毛,然后乘着一阵不算猛烈的风就离开。
    
   
我抱着冬天也不显消瘦的稻草人,克利切和我决定烧掉他。稻草人向我们摊开大大的粗糙手掌,可是我们什么也不能给他。我想了想,把最后一朵雪绒花放进他空空的手心里。稻草人的胸膛爆发出一阵火焰,炸裂在壁炉里面。有三四只兔子跳进园丁小姐的眼睛里面,变成一颗亮亮的泪珠。
  
  
“克利切先生,那我的花怎么办呢?它们失去了稻草人先生。”
  
  
“到了春天,我们就重新用稻草编一个稻草人,他会守护你的花。”克利切困倦地眯起眼,靠在园丁小姐的肩上。可是哪来的稻草呢?我和园丁小姐都笑。只有我指着稻草人被火焰损伤了的脸:看,他在笑,他说现在他有一颗火热的心了。
  
  
可是小汤米的眼睛里只倒映着医生冷静而沉默的微笑,她竖起一根指头立在嘴边也无半点哀伤:嘘,他睡着了,不要吵醒她。园丁小姐的长睫抖落几滴滚烫的泪珠,扑簌簌全部砸在克利切的肩膀上。
  
  
可怜的孩子前一秒还抓着克利切的袖子把它们捏得皱皱巴巴,苍白的脸上抿出甜蜜的笑。“皮尔森先生,先生,我听到了最好的童话故事。”他还不停地说笑:我希望、能像稻草人先生那样死去,至少温暖一点。伦敦的雪还不够大吗?我想问问他。他也只能在烈火里变成冰冷的雪,只有少数人知道那是某一个人的骨灰。
  
  
医生只是交代了我们赶紧打一口棺材,他会很快变得面目全非起来。“医生,医生,难道你一点也不难过吗?”她拢了拢耳畔的发丝,摘下手套释放她灵活的手指,亲昵地抚摸过往孩子的头,笑意在她脸上转瞬即逝,又带上冰冷的外壳。“我拒绝再接近孩子,这个世界太冰冷了,并且带走了所有的温暖。”
  
  
医生对上我的视线,某种沉溺在她心底的痛苦记忆可能开始慢慢溢出,然后流进她深灰色的眼底。“你要知道,那真是太令人难过了。”我点点头,用力敲了敲顽固的钉子,打一口尽量完美的棺材。
  
  
她放在医药箱最低部的照片被各种药物腐蚀了大半,她和孩子们同样天真的望向镜头大笑,我看不见医生是什么表情,想必是笑得极其温柔。“请你带走它,也带走那些所有美好的回忆。”她提起唇角望向某个时间黑洞蔓延到遥远的尽头,也许是告别。我停下手,抱着已是半成品的棺材。
  
  
欢笑,伦敦需要欢笑。所有我带走一条属于伍兹小姐的素白裙子,寻找遥远镇子边缘的伟大裁缝。她站在(也许可以称之为坐)那里伸出颤巍巍的手,把细丝翻飞成一片片轻纱。她很轻很轻地哼着歌,自以为不会被我听见。
  
  
我摆弄一个捡来的小铁环,把它端端正正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。悄悄拿了连这位伟大的蜘蛛裁缝都不想轻易动用的金线,一圈一圈缠绕在它表面。我还打破某个好久未住过人的破落房屋的玻璃,捡起形状好看的玻璃渣,嵌在手心里。
  
  
“你在干什么?”她问我。我敲点自己的脑袋:Well,我在思考。她发出很细小的声音,也许只是皱了皱眉。“真是叫人伤脑筋。”她说。
  
   
我很久以前见过这位伟大的蜘蛛裁缝,只是那时,她还是一个畸形演员、我已经忘记了很久了,大概就叫这个。她身上缠一圈圈绷带,也无人关心过分瘦弱的身体上有多少疤痕。总是很得意地昂起头,那样利落的谢幕。没有人关心这一切值得不值得,已经腻味了的故事吸引不来多少人。我总是场场都在,从头看到尾,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无聊故事。
  
  
她缓缓挪动身躯发出巨大的响声,这意味着这辛苦的活计总算是完工。“拿走吧,你要参加一场什么样的婚礼?”我说:只能是完美的。”某段不靠谱的回忆也许在她脑中闪现。
   
  
“我、是不是在哪见过你?”
  
  
“我期待你的第一场‘极夜星光’。”
  
  
她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得意洋洋,很高傲地露出谢幕时的表情。她一定会再次登上舞台,那种闪耀的性格并没有完全隐没在长针的交错里面,她已经织好了自己全新的表演服,编排好完美的表演。星光闪烁在深蓝色的华美丝绸里面,她笑。
  
  
伟大的裁缝屋子里没有丁点灯光,业已足够绚烂,我端端正正坐在拾来的砖块上,那是观众席,但我们把它称作贵宾席。她尽力扭转卷曲又舒展,木然的蜘蛛脸透露着狰狞,狭小的空间里她发挥得淋漓尽致,尽管观众只有一人。
  
  
“这是我最后的表演。”这是谢幕。
  
  
我最终回到白沙街孤儿院,带着一条婚纱裙、一枚玻璃钻戒。克利切指着做工粗糙的戒指问我:那是个什么新的易拉罐上的小玩意吗?可是回味许久后他也发觉那是一枚钻戒、玻璃钻戒。
  
  
我知道克利切与伍兹小姐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,所以我说:给,拿去结婚吧。他给我不轻不重的一拳,却用低低的声音对我说谢谢。我手里拿着手电筒,让彩球撒下各色的光,伍兹小姐的嘴唇也是玫瑰色点着青苹果味的彩光,我还举着自己破破烂烂的日记,磕磕巴巴地念着回忆里的圣经、誓言。
  
  
孩子们组成一股欢笑的浪潮把我拥向好远,阻挠我继续说下去那些毫无用处的誓词,他们早都不需要了。贫穷、疾病以及一切不美好的事情这里都有,他们最终还是结婚了。
  
   
伍兹小姐往我的日记里夹好几片花瓣,她说:千万别把她们也一并烧掉了。我就笑起来:等没钱烧火的时候,烧掉那些雪绒花吧。克利切还是关心我的去向,他又一遍问:你要去哪?
  
  
“不知道。”这一次他没有冲着我翻一个白眼,他砸吧着嘴露出苦涩的笑容。“再见,再见。”
  
 
02
伦敦的冬天也总起这么大的雾吗?我问过他。
  
  
他瘦的像一道剪影立在枯树旁,唱着歌向我走来,歌声破碎在他的脚步声里,尖锐的长刀上有冷冽寒光,蜿蜒着黏稠的猩红血液。深灰色披风盖住女人半裸露的大片肌肤,被血液点染得发红发黑。她有好看的金色头发,还有我从未见过的那样的眼睛,像浅浅的蓝灰色,却也含金红色的热情。是个美人。
  
  
“她是玛丽,二十五岁,那双迷人的小脚只要点点地就能不停起舞,她可真是个美人。如果不是因为酗酒她也许能活的更长一些。”他向我介绍他的情人。
  
  
我抚摸她冰凉而失去生机的脸,也许这样僵硬的身体现在已经不适合翩翩起舞。我遗憾地告诉他:她死了。我想不出面具下的脸是什么表情,他只说:是的,我知道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玫瑰,即将凋谢,放在同样炽热的红唇旁。
  
  
“晚安,祝你好梦。”
  
  
他给我慢腾腾泡一杯热的红茶,杀人鬼取下脸上的面具半阖着眼嘴唇贴上他旧了的茶杯,他的脸也苍白消瘦,只是眼神并不如想象中的忧郁。被撕裂的玩偶疲惫的趴在灰尘与细菌满布的地面上。红茶很能勾起人的回忆。
  
   
他的母亲并不如画面上那般端庄,不管谁赠予她一朵玫瑰,她总要掩唇低笑然后轻轻吻过对方的唇角,圆润的指尖滑过一本正经的领带却停下,勾得人好生心痒,好像心下生了一窝蚂蚁,全部拜倒在她的微笑里。她会喝点酒来让自己彻夜不眠,旋转、舞蹈,踩过破碎的酒瓶,无畏鲜血与痛楚。她要彻夜狂欢。
  
  
“Jack,我的好宝贝你在哪?”下一秒她脸上所有的欣喜全部变成鄙夷的不屑,年少的男孩递给她一朵玫瑰,她撕碎所有的花瓣眼泪含着苦涩的泪水,“那个老男人毁了我,现在你也要吗?你这个累赘。该死的,你可真像他。”
  
  
她也殴打他用所有肮脏的词汇贬低他,她在舞会上流连在无数英国绅士温暖的怀抱,看他闭上眼,看见所有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,她脸上就露出动人妩媚的笑。她说:你们已经把我毁了。
  
  
杀人鬼把自己埋在扶手椅里,他指使我去剪那些种在花园里低矮的玫瑰,畸形的玫瑰被我夹进日记里,留下浅红色印记。杀人鬼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看着玫瑰陷入沉思。
  
     
“不管是什么样的玫瑰她们都会冲我笑,会亲吻我的脸,那时我就意识到她们从来都不是给我痛苦的人,我永远都不能把这些痛苦同样施加在她身上。想到这里,我就感觉到十分愤怒。”
  
  
“你只是在变成你母亲那样的人而已。”
   
   
“你说的不全对,至少我们还有一点不同,那就是...我下手更快一些。”他很愉快地笑起来。
   
   
杀人鬼总想与我讨论点高深点的东西,很多时候他也会对无休止的鲜血、虐杀感到厌倦,比如爱。他试图用一块仰望星空派来换我一个认真的答案,我咀嚼两口有些发硬的类似于生面团的东西,听他东扯西拉。
  
     
“玫瑰不是爱情的象征,那该是什么?一颗跳动的心脏还是一块完美的蝶骨?”
  
   
“玻璃钻戒?”我把白沙街孤儿院的故事讲一百遍,第一百零一遍杀人鬼还是无比羡慕,他问那里有没有玫瑰。当然有,先生。园丁的玫瑰不知道比你的好了多少倍,你别总用自己的愤怒来浇灌那些花。园丁小姐的秘方是零点五克的爱以及一个亲吻。
  
   
令我吃惊的是杀人鬼始终保持着去教堂忏悔的习惯,他说那些彩画玻璃投下的光芒让他感觉到心灵被洗涤,梦里就不会有哀戚的女人乞求释放她们的双足与喉咙,她们要歌唱还要尽情舞蹈,那些女人的泪水汇成海洋就淹没了他。
   
   
神父举着圣经很温和的笑,也不发难于这个渴望忏悔的杀人鬼。翻过一页经书低低地做着祷告,然后才很轻很轻地发问:你为什么忏悔?
   
   
杀人鬼也会好认真地回答:因为我总是撒谎。
  
   
“你为什么要撒谎,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还是为了别人的情感不受伤害?”
   
  
“神父,我并不高尚,可是我害怕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情感,倘若我说出真话,会有很多人感到难受。我害怕伤害了他人,我不得不撒谎。”神父让他站在圣光倾洒下来的地方,得出一个结论:他是一个高尚的人,神会判他无罪。杀人鬼的棱角被阳光柔和,他望着我挑了挑嘴角。
   
   
杰克送我走出被雾气笼罩的地区,白气只淡淡勾勒出他绰绰的轮廓,他眼底也藏一朵畸形的绯红玫瑰,他隐没在雾气里唯有冷香浮动。杀人鬼于我而言有更多意义,臂如泡在旧茶杯里的红茶、半生不熟的仰望星空派。
   
  
“杰克,我也杀过人,你会相信我吗?”
   
   
他面具底下的脸大抵是扯出了个嘲讽的笑容,他的歌声渐渐渺远消失在每一滴水珠里面,他也不曾向我告别。
    
    
03
我看瓦尔莱塔的表演无非是一个太美好的意外,我其实更喜欢裘克的欢乐巡演,哭泣小丑长着天生的哭丧脸,他笑一笑就好像难过的要哭起来。我坐在观众席上等到人全部都散尽,哭泣小丑哭丧着脸没有停下表演。表演结束他就以自己的方式谢幕:来,我们一起笑,大声欢笑。发干的笑声就从嘶哑的喉咙里四溢出来,我也跟着他笑,直到他发现了我。
   
   
我看见酒馆里的裘克,他手边放着猩红颜料粗制滥造的小丑面具,阴影遮住他眼底,冒着泡沫的酒里放两块咕嘟嘟不停冒泡的冰块。烈酒师和他有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,衣冠楚楚的男人看起来对烈酒以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,随意摆弄几个落了尘的玻璃杯,暗色的光破碎在玻璃壁外。
    
    
嘿、裘克,你还记得我吗?他揽着我的肩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,哭丧脸露出的微笑都沾着苦水,他的红褐色头发像稻草那样干巴巴打着结,他真是糟糕透啦。
   
   
他与我碰杯就高喊:小丑波尔卡是我的最爱!我也喊:娜塔莉第二!他眼里的光就对叠打折,像涨潮落潮那样迅速,他的嘴唇紧张地吸气然后吐出一口不存在的白烟。“她走了,走了,我不知道她在哪。”
   
  
驯兽师的胳膊上是一座伤痕纪念馆,她全部的骄傲来源。她的小腿上留下很淡一大片印记,类似于某种大型动物的咬痕。她穿坠着廉价亮片的表演服神气俨然是一位女王,站在高空钢丝上足尖轻盈点过,嘴里吹出口哨声就让狮子穿过熊熊燃烧的火焰。
  
  
裘克说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娜塔莉睡在兽房里,旁边是狮子巨大的剪影,娜塔莉眼皮惊愕地低声乞求,可是他什么也没说。没人知道驯兽师动物女王的秘密。她胳膊尽是动物咬过挠过的痕迹,可是她浑身都流动着滚烫的希望,裘克记忆里的天除了灰色没有一片云,人们也机械地一天一天活下去。没人像娜塔莉一样用五颜六色的热情泼洒生活。
  
  
他的腿上也留下和驯兽师一样的大块伤痕,只不过是被发了狂的动物误伤的,驯兽师就抱住那只尖叫的猴子手指穿过它的长毛,瘦骨嶙峋的猴子也咬她,她肩膀鲜血淋漓。那几天阴雨连绵,裘克说他躺在床上翻起裤腿,纠缠不清的痒就从小腿外侧的伤痕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。驯兽师身上有多少伤痕有和他一样的痛楚,他就蜷缩在被窝里,哭丧脸上一个弧度也无。
   
   
娜塔莉的秘密不止这一个,裘克嘟嘟囔囔。没有谁想到驯兽师瘦弱的身体下一秒会顺着钢丝飞向外面,她悄无声息离开马戏团。另一个库房是驯兽师的秘密,他打开大门有浓烈的药水气味伴随细微的腐烂味。十几只动物就那样栩栩如生地在裘克面前张牙舞爪,他坚持说在那一秒他听见震耳欲聋的叫声,阳光就在架子上以及瓶子里狂舞。
  
  
驯兽师走得极其匆忙也没来得及带走一件她的宝贝,她对裘克说:这是一件挺残忍的事,我在它们的眼睛里看见了泪水,我见过不少眼泪,可它们的眼睛里没有惧怕。
  
   
我和裘克走出酒馆习惯性地走向那个充满伤心的马戏团,我们看一场表演,新来的驯兽师有一头很浓密的金发,声音也轻柔得似四月的风,她站在钢丝上缓缓谢幕。裘克没有鼓掌也没露出难过的神情。
   
   
“她谢幕的姿势没有娜塔莉优雅。”
   
  
我就问接下来你要做些什么呢,裘克戴上夸张的小丑面具,猩红的嘴让我误以为他也在笑。他说:不知道,就那样浪费生命也挺好。
   
  
可是第二天他消失在这个灰色的镇子里,泰晤士报上登着马戏团失火的消息,黑白模糊的照片里没有哭丧着脸的男人,一个夸张的小丑面具站在那一片火海之后,也似在狂笑不止。裘克走得太急什么也没留给我,我剪下那一则消息夹在我的日记里。
   
     
04
上过战场的人几乎很少描述他们的经历,无论是关乎荣耀及耻辱,战争到底是残忍的。玛尔塔是一个军官,但她的梦想却是成为空军,她的家原先也不在这里,但这里有一架坠落失事的飞机,所以她就来了,不远万里。
   
   
战场上的飞机在灰蒙蒙的天空投下死亡阴影,玛尔塔说:可是与战争无关,我仅仅想要去亲吻天空。我想少女时期的小姑娘也许笨拙地叠了几千只飞机,它们就代替小姑娘飞向遥远的云。我告诉她也许天空没什么好看的,也许只是灰呼呼脏兮兮的一大块。那又怎样?她反倒问我。
   
   
她把那些轻飘飘也无分量的勋章一遍遍擦拭,直到连最深处的缝隙都发光发亮,那些勋章就再一次成为了无人关注的几块废铁,她就蹙起眉把平整的军装掐出深深的印记。“这些都不是我的,都不属于我。”
  
  
在她的回忆里他在那场战争里不过是某种武器,并不能称之为“人”。雇佣兵一言不发地擦拭着染了血的弯刀,掏出一大沓信纸来,也顾不上白纸沾染了血色。字迹是凌乱的,看不出他想说些什么,嘴唇两旁的缝合线拉成一个淡粉色的血点。可是出现最多的是:尼泊尔、廓尔喀、童年、阳光。
  
   
玛尔塔就会问他:阳光在哪?他一言未发,等到她即将忘记之时他食指点胸口,就说:心里,在我心里。
    
   
玛尔塔就凭借着几句话成为他的朋友,雇佣兵果真好像武器,机械地挥动手臂,长时间没有分开的两片嘴唇好像长在了一起,却是青涩的少年音色。玛尔塔坐在某个死过人的树桩上抱着肩膀,她说那时正是破晓时分,因为阳光撒在雇佣兵脸上时他露出很淡的笑容。
  
  
“这场战争结束以后你要去哪?”
   
  
“战争是不会结束的。”
  
  
“你要一直待在战场上吗?”这次雇佣兵没有回答。
  
  
玛尔塔揉了揉眼睛不打算继续讲下去,她说他们之所以需要战友,大概是谁都不想孤独地死去。她指着一小包落了灰的包裹,晃一晃全是叮叮当当的硬币来回撞击。“我把他的那一份也领了,因为他没有来。”
  
  
玛尔塔坚持着让我带走那一袋硬币,说不定那天就能遇见带着兜帽还有青涩少年音的廓尔喀雇佣兵。我就带走了她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大大小小的弹壳,带走所有战争的气息好让她安心地坐在坠落失事的飞机里,敲敲打打也许哪一天就能亲吻梦里深蓝半紫的天空。
  
  
我在桦树林里扶着粗糙的树皮,带着兜帽的人阴冷地居高临下望着我,像狼一样凶狠的眼睛,不带半分小心翼翼的暗中观察。极强的领地意识,他就是一头狼。
   
   
“你是谁?”像刚揭开外封的青梅酒是冷冽的少年音,如寒风鼓满了我的外套。我问他:你知不知道尼泊尔、廓尔喀?他手里的弯刀就松懈下来也不指着我的喉咙。从更远的晨曦里钻出来一只驯鹿,还有带着头套的男人。我在他眼里看见一群因好奇而驻足的鹿群,淡漠地看了我一眼。
  
  
站在守林人之前的就是故事里的雇佣兵,奈布-撒贝达,他放下弯刀告诉我未完的故事。他的嘴唇两边又一次拉出细小血点,大概是想笑一笑:抱歉,我不擅长讲故事。
  
  
他的口音有那么一丁点来自遥远的尼泊尔,然后还有廓尔喀的充沛阳光。他说故事的结局就是他冲出了隐藏点吸引了全部火力,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始终弯起嘴角,跑啊,快跑,我亲爱的玛尔塔。他在炮火声里看见玛尔塔的笑,金发的姑娘在灰黑色一片里笑声响亮,站在死亡前线的雇佣兵心跳如鼓点。
   
  
其实如果那天真要回答,他只想说:“也许会跟着你吧。”
  
  
我捡起好几张散落在地与青苔同在的沾了污泥的纸,他写下的第一个单词永远是:玛尔塔。他说他来到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坠落的飞机,那个热爱天空的姑娘说不定就不远万里来到这里。他那时总纠结她对飞机的狂热,金发的姑娘弹了弹他脑壳:我才不是什么疯狂轰炸大地的人,我热爱的是天空。
  
  
他留给我断掉了的刀鞘,然后仓促地离开。我只是想子弹壳和刀鞘是不是绝配,都是金属的锋芒感却不会随意伤害彼此,他们两个人也从烽烟里来。
  
  
鹿头在我的手心里放一颗橡木子,我问他如果全部穿成好大一串项链能不能讨女孩子欢心,他愣了半晌才摇了摇头结果惊飞了栖息在鹿角上的鸟,他想说的大概是不知道。
   
  
我们坐在一起把蘑菇和土豆煮成一锅浓汤,寡淡得我嘴里仿佛失去味觉只有热浪烫掉嘴里一层皮。守林人和我一起刨开松鼠的洞穴看它们吱吱的呲起牙充着我们咆哮,日子可怜到我们还要向松鼠借冬粮。
  
  
鹿头就点了点我的鼻尖,他摊开手,我想面罩下的表情也一定好无辜。我说:对不起,都是因为我,我是坏人。我猜他一定是笑了,他眼睛里的鹿群都被笑声吓得四处逃窜。
  
   
05
我与那位女士的相遇真是巴黎小说里最无聊的一种,我与她擦肩而过三四次,直到第五次她带着做梦的表情问我:你是不是来自周围的森林?她说我身上橡树味道浓烈得叫人发指,可是她觉得如果配上稻草味会缓和好多。
  
  
她小跑进工作室就没了踪影,我站在门口就听见里面爆发出丁零当啷各种器皿发出的悲鸣。年轻的前锋抱着球从我面前走过,他耸耸肩告诉我不必担心:这里的人都出奇的热爱工作,他们一向把工作当做生命。
  
 
所有人就把这个城市叫做无夜城,如果你非要把那充满咖啡、提神剂的混合物叫做夜晚的话。我就跟着前锋来到他的家,四五个小光头机器人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瞪着我看,大多数东西落好一层灰,只有扳手和零件被磨得发了亮光。
  
   
前锋就从堆成小山的零件里挤过去,我想着他会不会说几声:嘿,让一让,老兄。如果零件有意识的话一定首先会把里面的工作狂人拉出来,别让她在里面发了霉。“威廉——你来啦、呃先帮帮我...”
   
  
前锋把她从图纸上拉了出来,她“通”的一声好像掉进另一个世界——一个没有齿轮、扳手的真实世界。我看见在某个工作台上放着发条蜘蛛,我想知道她会不会八只脚依次前进还做鬼脸吓人。
  
  
“喂,千万,千万别碰那个。”前锋又一次好心提醒,他说那个蜘蛛只会动动自己的前腿与后腿然后“喀喇”一声把自己完完整整拆卸,想象中的鲜血以及内脏就会被零件代替一样样流出来。
  
  
他说另一个工作台上的苹果也不要碰,因为它会——算了,你自己去试一试吧,我说不明白。机械师耷拉着眼皮才靠在前锋身上缓缓打个呵欠,我在她脸上没有看见青黑的眼圈。
   
  
“这该死的城市它偷走了我们的睡眠。”一开始他们总抱怨时间不够用,还得借助浓黑的咖啡香气飘到各家各户,于是就有了第一个夜晚魔术师表演了整夜的魔术,机械师连夜修好一个光脑壳机器人,调香师调出了比咖啡还提神的味道。
   
  
大家很难再找回自己的梦,甚至无法入眠。魔术师把一个足够简单的魔术表演上百遍,直到连威廉都学会这个魔术也没人因为无聊而睡去。那就工作、工作吧。
   
   
“特雷西,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?”已经有一大片人离开这个偷盗夜晚的可怕城市,他们纷纷回信说:我们又开始做梦,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梦。可是机械师就把那封沾着橘红鸢尾花香气的信封端端正正挂在墙上。
   
   
“马上,威廉——急什么?”威廉就向我抱怨,这是第五次或者第六次了。机械师从一大堆零件里钻出来,她的图纸上画着独一无二的“特雷西-威廉号”机车,这是什么名字?她说:是属于我们两个的——用来追逐夜晚的车。
   
   
我就想他们一定会驾着庞然大物只在这里留下一大排白气,在很远的地方爆发出欢呼,追逐夜晚的路上他们会经过最美的极夜星光,然后来到世界的最边缘的角落里看燃烧的火球最终被海水淹没头顶。威廉一定会亲亲小姑娘湖绿色的发丝和睡去的脸颊。
  
  
“特雷西,我们追到夜晚了。”我猜他就会这么说。
  
  
调香师抱着肩对我说:你一定见过前锋和机械师了对不对?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离开。她指着自己的脑袋温柔地笑起来:我一定会忘记你的,那时候你就——。我夸张地举着香水对自己“嗤——”的从牙缝里挤出气流。
  
  
我离开那个无夜城的晚上,做了个好长的梦。
  
  
06
抱一堆仙人掌也能当烈火般的玫瑰,只要你足够俘获姑娘们的芳心,反正黄沙之上来一场大风也足以失去一切,何况白蚁蛀下的洞就已经让一切千疮百孔。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失去什么,那就好好活着,想做什么都去做。
   
  
牛仔认真说这话的时候我腹诽:话是说的好听,可你自己倒不是这个样的。他骑着一匹马踏过好远的路驻留在某个酒馆门前。一群姑娘就说说笑笑从门前走过,赤裸的双足踩在沙地上铃铛不住地摇晃,它们也踩过啤酒味地板,留下浅淡的痕迹。
  
  
玛格丽特不算最好看也不是最耀眼,牛仔喜欢她什么也无从得知,留下的那一串脚印也许在他心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,耳边将谢的迷迭香或许扰乱他思绪,她旋转起来一圈圈笑声也漾起波纹,卷发就汗津津地贴在她的绯红的脸颊上。
   
   
她足尖点落之处是最轻快最愉悦的舞步,卷卷发就飞起来画一个圆满的圈,她和所有的女孩一样快乐,所有姑娘怀揣一个沉甸甸的梦想。这里毕竟只是散发着汗味酒气的破酒馆,也没有什么灯光追逐。
   
   
可谁要说一句玛格丽特的难听话,牛仔第一个站起来拔出自己的枪要与他决斗。玛格丽特就按下他的枪:好了,没关系的,凯文。
   
   
舞女赤着足就踩在被白蚁蛀得深深浅浅的地板,牛仔则想套马的索能否套住一个舞女的足迹,玛格丽特也会用灼热的嘴唇在他脸上留下一个吻,他就能看见那对碧色的眼睛里不只是白蚁留下的一片狼藉。
  
  
我想舞女随时抱在胸前的破布包里有着一百来个金币,不然她也不会抵着牛仔的胸膛细声细气:带我走,至少离开这里。反正随时的一场灾难就能让人一无所有,不如干干净净最终离开这里。
   
   
我看着舞女趁着夜晚跨上牛仔的马鞍,凯文就驾着马在黄沙上飞驰直至离开这里。
  
  
第二次相见我几乎认不出他们俩来,阳光在舞女的皮肤上也留下炙烤过的痕迹,闪亮的肌肤也衬火红的舞裙,凯文也亲吻她消瘦了的脸颊,他们的故事比我的更有意思的多。三次闯进别人废弃了的木屋,然后被白蚁、暴风肆虐得全部支离破碎。
   
   
玛格丽特坐在马背上也不再羞涩腼腆,她脖颈上戴一大串木塞穿成的项链坠着银色亮片与挂坠,笑声响亮起来也明媚如墨西哥的阳光。
   
  
“这可比当舞女要有意思多了。”
  
  
“当然,想想你身边的人可是最棒的牛仔,陪你走遍整个沙漠。”
  
  
吉卜赛人的帐篷里坐着守护此地的祭祀,她躲在大兜帽底下和我一起看舞女与牛仔在夕阳下跳双人舞步,末了他们还要紧紧拥抱,牛仔从舞女那里讨来一个吻。玛格丽特就把脸埋在凯文混合着汗气与阳光的胸膛里闷声闷气地笑。
   
   
祭祀摊开手掌露出干枯的纹路,在掌心里画一个圆,来自所有奇异香料、腐朽的老木头、死亡的头骨,她的声音来自一个遥远的神域:就像我遇见曾经的国王,舞女遇见牛仔,这也都一样。
  
  
她在手心里留下的圆代表什么?在第五个未下雨的星期她阖上沉沉的眼皮,那不是什么神秘符咒也不是一句咒语,也没什么太大的痕迹。尖刀放在塞了香料的桌子之上也晕着沉沉的暗香,她的殷红鲜血也蜿蜒开一朵花。
   
   
“守好这片土地,守护它。”她的眼角有未凝聚的水光,全然消失在深黑的土地里。
  
  
祭祀失去所有信徒,连国家也都不复存在。她登上不复存在的祭坛,把自己变成最后一个祭品。她放下大兜帽还冲我最后一笑,连所有的首饰都沉甸甸闪烁银光,黑色土地亲吻她脸颊和散乱的发梢,细小的呜咽不知从何而来。她重复自己留下的誓言。
   
   
我不得不提前离开这个地方,雨水太过丰盈,淹没了好多地方。也冲刷过我脚下那片土地。
  
   
07
“呃,你好,我是一个旅行家。”
  
  
“库特,冒险家。”我和他就这么简单的相遇,我承认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住在半身人洞穴般大小的屋子里,库特扬起嘴角脸上的疤也轻扯一角,他有些得意地低下头。盲女敲敲盲杖轻车熟路端来一小碟面包:那可是库特的独特想法。
  
  
冒险家告诉我他讲过很多故事,有太多给了原先并肩作战的战友,小部分讲给底下的亡魂,只有一丁点讲给他的姑娘——海伦娜。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。但是那仅仅是别人笔下的故事,他到达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战场。或者仅仅来自于某个夏日阳光冬日飞雪里的臆想。
  
  
盲女坐在他身旁,听他讲一个战场上的故事,那是真实属于冒险家的故事,讲一个胆小鬼如何活着离开战场。胆小鬼被送到那里时偷偷哭了两个晚上,因为他还有喜欢的姑娘没有告别,他不想等回来只看见婚戒上闪烁的光刺痛他每一根神经。更重要的是,他一点也不想死。
   
   
胆小鬼去那里打了一场仗,对胆小鬼而言那可是两次死亡。未出发之前天空是墨水般的黑,和他刚刚离开的城市没什么区别。可是恶意就汹涌着灌进他鼻腔里,冰冷又黏腻的感觉始终回荡在他脑海里。老兵有恶狠狠的眼神,那些粗粝的大手掌刮过每一个自以为是的新兵的脸,这种暴行总是发生在夜间。胆小鬼一边听着同伴压抑的呼救声一边发狠地摸着眼泪。
     
   
他当然害怕,怕的要死。当那群人的视线瞄准他时,他就颤抖着声线:求你们,别、别打我。那群人就得意起来嘎嘎大笑,像一群令人厌恶的聒噪的鸭子那样。他们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对上那些人寒光闪烁的眼睛:你有什么本事呢?
  
  
胆小鬼的大脑就疯狂转动起来,可是所有记忆都是脑子里存储下的冒险家的故事,他就闭上眼睛抽气:我、我能讲故事。他就讲下第一个、第二个...他就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:库——,胆小鬼,你真有当小说家的本领。
   
  
那群新兵就在第二天结结实实揍了他一顿,直至血水染红了一小片地,胆小鬼就抱着枕头默不作声,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他夜里抽泣。好歹也算死里逃生。
   
  
第二次死亡距离第一次已经一年,胆小鬼也能拿着枪躲在战壕里装模作样,他没什么胆子冲在前线,他为自己开脱还找一个很烂的理由:都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。他心爱的姑娘手上带着婚戒,是他在某一次回去时为她戴上的,她就用手指一遍遍抚摸过他脸上痛苦的纹路。他们始终没有订婚。
   
  
胆小鬼说自己不能给她一个诺言。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,前一秒还拥吻着在圣经的旨意下结为夫妻的男人女人,下一秒在战场上就被炸得面目全非,然后在女人的心上也挖出一个巨大的伤痕,冷冷地穿过风。战场上没有上帝,他也躲起来了。
   
  
他每天起来都望着灰沉沉化不开的云,惆怅一并凝结在心头,万一哪天一个炸弹...一切都得玩完。
   
  
他思考了三个月的问题有了答案,他甚至来不及逃走,胆小鬼做出这辈子最伟大的举动,他抱住身旁的战友,只因为他在教堂下曾许过诺言,有无数人见证,有神圣的白纱。滚烫的气浪将他们掀翻起来,四溅的碎片深深地划过胆小鬼的脸。
  
  
皮肉外翻、鲜血肆意奔走,他的脑袋里只剩下昏沉的臆想:原来梦只可能是梦,这辈子都不会存在侥幸实现,就算她带上你闪闪发亮的婚戒,孤独的等你等了三年,最终她还是不属于你。胆小鬼用他自以为最后的眼泪放声哭泣,其实他声音没多大,就好像一只蚊子在不停哼哼。
  
  
“对不起,海——?”他的故事戛然而止。
   
  
盲女说:“没关系,库特,在我眼里你从来不是一个胆小鬼,好歹你没有让我一个人孤独地等你两三年。”
   
   
“库特,我们一起去外面冒险,然后就能写下我们两个人的故事,还是会有很多人喜欢它们。不过你可不能嫌弃我是个盲姑娘。”她的手指抚摸过库特脸上的伤痕,她的眼睛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。
   
  
胆小鬼最终还是有一个幸福的结局,我真遗憾这个故事没能讲给小汤米听,也许他一直在我身边随我旅行,说不定他还会为美好的故事留下眼泪,不过,幽灵也会有眼泪吗?
  
  
盲女把那些橡木子还给我,她的确想要在院子里种一棵橡树,可是她和库特都很忙——他们马上就要开始第一次冒险,也许会到达北极光之下、海洋最远处的暴风圈、下过大雪的森林里。
  
  
我还有未完成的旅行,于是我说再见。
  
  
08
我几乎不记得自己的童年,仿佛一大块看不清面目的大石块在诸多回忆里被风干然后腐蚀。金色卷头发的少年就怯怯地抓住我的袖子,我们就一起走进月亮河公园。
   
  
所有的设施都老得吱吱呀呀发牢骚,好像毫无价值的一对破铜烂铁,我把手搭在冰冷的机器柄上,很用力地打开电闸。不管怎么说,先让它们动起来吧。灯光就倏然全部亮起来,仿佛受了某种号召聚集在我们身上。
   
   
我从来没有这种备受关注的感觉,他就抓着我的手,已经全然放弃了一开始见面的腼腆:今天,我们都是还没长大的五岁小孩。对,都是,弥补一下自己痛苦的童年。我就说。
    
   
过山车就吱嘎嘎宛如行将就木的老木头被强行锯断那样发出悲鸣,我和他就紧张着也许会在半空中忽然掉下来,许是某种好运作祟,或者上帝的保佑,即使每个零件都摩擦出火星冒出刺鼻白烟我们都不曾从半空中坠落,风从我们张开的大嘴里灌进来,一直装进嗓子眼、心口。
   
  
华丽的旋转木马连骄傲的飞马眼睛里都黯然失色,暴露出令孩子们恐惧的白壳,它冲我们翻大大的白眼。他就坐在落了灰的马背上,对我说:看,一个正宗牛仔!不,你还缺套索和一个流浪的舞女,我对他说。
  
  
我们就看那些要付五个金币才能看几次的画,也不在意画上的美人鱼鳞片已经光秃秃露出画布,微笑的眼镜蛇牙齿已经脱落成一个老人,我们就很着迷的看。没有臭烘烘、闹哄哄的孩子们涌动的头,也没有空气中甜腻的棉花糖味。我们是孤独的已经长大了的人。
   
  
电影,黑白电影。两个人摆弄着机子,让它来来回回播出几个画面,尽管它模糊不清还发出咔嚓咔嚓啃碎薯片的声音,我们摇晃它,倒出来一地的碎片,大概是光碟,闪一地的碎光。
   
   
我和小雀斑少年并排站,好让摄像机把我们拍得更清楚一点。他抬了抬自己黑漆漆的眼镜框,扁着嘴把照片递给我看。
   
   
“我真讨厌这张照片,它把我的雀斑也照得好清楚,可是...”
   
  
他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照片上的人吸引了目光,微笑着的白发摄影师和他年轻的兄弟很亲密地贴在一起,两个人露出少年青涩的笑容。我们不曾见过的日本舞姬把脸藏在折扇之后,眉目冷硬的英国军官低垂着眼站在她身边。
   
   
“可是我没时间了呀。”他开始变得好透明,滚烫的泪水成了岩浆,爆发在我的手背上,啪嗒一声足以在地上砸落一个浅坑。可是小雀斑的脸上兀自绽出一个笑容,和着那又苦又涩的泪水。
   
   
“我真是一个幸运儿,先生,我真幸运。”
   
  
我手里拿着那张照片,想起幽灵的滚烫的泪水,好吧,幽灵也有泪水,而且像岩浆那样。我这时才看见相机的标签旁写:拍摄灵魂。翻来覆去的看,小汤米没跟着我一起旅行。我真孤独。
   
  
09
我不知道我来到了多远的地方,他们两个人说奇怪口音的话,绾一头青丝与银发。年长些的先对我露出极淡的笑意,他吐出的字眼淡然却也优雅,不似杀人鬼的红茶,清苦而苍白。
   
   
谢必安与范无咎来自一个好遥远的地方,可是我确信那里美得出奇,那里处处都会是素雅的黑瓦白墙,独独一树海棠开满庭院,花朵盛开在更深远的空间里,枝桠不只会探进梦里也会在人心里扎很深的根兀地开花。
  
   
谢必安执了笔任黑墨流淌,字被印在纸里又想挣离成为一只仙鹤,在他写字的空档里海棠花偷偷轻吻过他的清茶,飘落便成一叶扁舟。范无咎也趁机在落款处早早落下印,悄悄偷啄他必安哥的嘴角。
   
   
谢必安的画像太多挂满整面白墙,或睡或醒或立或横卧的各种情态,无一不在笑。范无咎挂不下就一张张扑在庭院的青石板,画上落了海棠也红艳的触目惊心,谢必安太仙太雅。可偏生他自己是个不自觉的,也捧了落红一片片沐浴在他睫间、额头、微凉的眉眼。缠绵在每一根银发末梢。
  
  
范无咎就亮出他的犬牙,只是咬一咬谢必安周遭的空气就态度软了半分:必安哥,你别这样,我多嫉妒海棠、青石板。
  
  
他摘了谢必安头顶缠绕的花瓣,外衣也染了几分绯红色,他索性小指肚轻轻研磨过胭脂,一并染在谢必安的眼角。神仙似的人轻颤长睫,呼吸紊乱几分,胭脂掩盖他面上不明显的潮红。
   
  
“无咎,你做甚么?怪痒的。”
   
  
“必安哥,你这样好像一个新娘子。”这样相爱的人就连废话也算情趣,何况所及之物还高雅又温柔。无咎的眼里就少见这几分淡然与耐心,他抚过谢必安散乱在地的发梢,一圈圈缠绕在指根处又抽离舒展,黑发和白发就绾在一起,被他们叫做结发夫妻。
  
  
“范,你与谢到底是兄弟么?”我忍不住就问他。
   
  
“我们并非兄弟,而是神仙眷侣。”他就又拿我听不懂的词语来取笑我,仅仅是这次的表情严肃又认真。
  
   
谢必安笑我看他们画画看得好认真,递过来一支笔也叫我画下几笔,我避开了那支带谢必安灼热温度的笔,笔肚就落在纸上晕出水花。范无咎悄悄扯我头发,另一只手却拿了笔就点落在水晕里,破色、破墨一笔笔尖锐又儒雅。
  
  
墨成了他笔下干枯四裂的枯枝探出纸来挣扎,曙红亮得灼人眼球又夺目,笔下的谢必安还是老穿着群青外披,银发与青丝纠缠不清。“无咎,你好慢。”
   
   
我在那纸上看见了他们所谓的高堂,也无甚么红盖头和火盆,甚至也不大热闹,我才隐隐约约记得这是在他们两个人的院落里举行的某种古老仪式,许是一场婚礼,也可能是葬礼。
   
    
谢必安听着我好无厘头的话也不曾生气,他的指尖在空气里割裂出圆形,下一秒我以为它会生出蓝色的花茎一圈圈忧郁地漾开,像墨纹一样在寂静的空间里绽开。我问范无咎:那是什么?我想起祭祀鲜红染血的指尖。
   
  
“就像我和无咎必定双双死去,必定背井离乡无法找到归去的路径。就像你总得一个人背负起漂泊的使命那样。这都是命。”
  
  
他和范无咎的脸突然淡然起来,失真得抽离我的所有记忆,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并排而立,指尖划过眉心、落入发间,种种缠绵悱恻,除却一地凌乱碾作尘的花瓣,又有谁人说?
  
  
大概只是个梦境,我再找不到那样干净清明的屋子与人,还有好大一树的海棠花。可是我想起他们说过的话:春日的第一缕风、夏日的第一场雨、秋夜的第一场霜、冬夜的第一场雪全润进墨里,全部画进象征命运的圆圈里。彼时他们就踏着烟云撑一把黑伞来到我身边。
  
  
10
我放下一只船坐进去,一个男人也不由分说的坐进来。他的眼里带好几分冷漠,看起来又沉稳些,我从不知道自己的脸可以做出那样忧郁冰凉的表情。
  
  
他不打算理睬我,于是我絮絮叨叨起来,又是告诉他不要扔掉那些回忆,又留下许多东西,看春天的最后一场小雪细细飘落。
   
  
“我知道我终将死去,请你再晚些动手,我想死在夏天,至少温暖些。”他点点头,也算是答应。
  
  
我忽然间发现,自己是和那个稻草人一样的,那我也要笑着死去,可惜没人往我手心里放一朵雪绒花。
END.
  
  
后记:
一个关于“成长是不断杀死过去的自我”的奇怪故事,没什么太大意义。仅仅是祝自己生日快乐的产物。
感谢您浪费时间看完这篇放飞自我的胡言乱语产物,文笔又差还剧情凌乱,在此致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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