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霏堂]暴雨时节

★微量暗示有

二十四岁的夏天里流浪的孟鹤堂遇见招摇撞骗的金霏,赶上一场闷热的大雨,雨水熔化在地面上嘶嘶地冒着热气,他们蹲在天桥底下看同样流浪的猫猫狗狗。孟鹤堂把白衬衫塞进牛仔裤里,衬衫发出湿热的潮气,解开最上头两颗扣子。金霏也这么照做,白衬衫上溅了点雨水,变成透明的雪和风。
 
云雾包裹着暗光乳汁一样流动,他们的目光相接时淌下湿重的香气,目光里的性张力快要胶着,黏度使欲望实体化。雨珠砸进池塘打出脆响挤走气泡里的氧,潮湿渗进肺叶压迫呼吸,他们或许恰好都感觉到一点窒息,出乎意料地吻在一起。金霏笑起来眼角向上挑,孟鹤堂露出闪闪发亮的牙齿。
  
他们站在天桥底下听灰尘被雨水击打,猫猫狗狗被遗弃以后发出凄惨的嚎叫,两个人好像找到点什么依靠,皮肤之间的温度把缝隙间的距离和水分蒸干。金霏带着孟鹤堂走出一片灰尘的阴翳,暗沉的云浪间刺破一丝天光,大雨痛快地浇灌进他们的骨髓,热浪掀起凡尘。孟鹤堂手里握着一把伞,但是没撑开。
 
“我没有伞,所以我只能被淋湿。但你和我不一样,你只是不愿意打伞而已。”金霏说话有三分勘破红尘的意味,所以才说他招摇撞骗。孟鹤堂却听懂了,他在热潮里喘不过来气,两双眼睛之间隔了一层水雾,像是隔了风光无限的遥远。但孟鹤堂坚持要离他更近些,他的声音在雨水里沉重地拍在地面上,回音像他们两人足音跫然。
 
“我们都是不得不被雨水淋湿的人。”他撑开他那把漏雨又漏风的雨伞,遮在金霏头上的时候两个人同时笑出声,笑声在结成钻石的水光里灿若晨星。孟鹤堂装模作样地打着伞,鼓点一样的雨水敲在地面上有分量,震得人皮紧绷。像紧绷的鼓皮振荡出一圈波浪,他们脚踩着淤泥产生共鸣。血液自由地向上涌,像两瓶口味不同的气泡水,但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,他们的口感都略微辛辣,回味是冲不淡的香精味。
 
“你好,陌生人。”孟鹤堂说。后知后觉他们甚至在没有交换姓名的情况下接了一个吻。
 
“你好。”金霏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,孟鹤堂的眼里又亮起三分,像是大雨滚进眼窝。如果他们都能跳舞的话,双方都跳男步,膝盖撞得生疼,距离忽远忽近,态度永远时而疏离时而亲昵。两只不同的破皮鞋踏进水坑,踩碎天穹的幻梦。有些舞是为铭记,而有些是为了忘却。因此他们没有这么做,水蒸气过度饱和到将要窒息,蒸煮的快感要淹没头顶,向对方的舌根探索寻求空气,两个人都穷尽所有,接吻时交换秘密。不抽烟、不乐意喝酒、不吃甜食、没有油水,一拍即合的同路人。
 
金霏靠在马路旁的栏杆上,孟鹤堂撑着伞,金属表皮发软,所有物体都染上欲染上夕阳的暖灰。贴着后背觉得很烫,但不像人的体温。如果他们真能如此亲近,金霏摘下被雨水肆虐的眼睛,看起来更加真诚,他发出了邀请,而孟鹤堂接受了。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。
 
小旅店门口有玉兰树,白花簌簌地坠落下来掩进泥土里。他们开了一间房,两个人浑身都湿的透彻,在地面上留下鲜明的痕迹。没有人投来奇怪的目光,很好,金霏接过房卡,孟鹤堂恰好对他挑眉。现在没有人说这是伤风败俗,不会说年轻人总是轻言爱恋。他们只觉得激情迅速被火柴擦亮,但是更加彻底,像木炭熊熊燃烧。
 
最初他们只是躺在同一张床上,什么也不做,甚至忘记晾干自己,都只脱掉衬衫,水渗进床铺,陈年的弹簧发出鸟兽羽绒堆积的窠巢的气味。然后两个人开始仔细观察他们所在的房间,厕所的门是破烂的木门,背后用黑色油性笔写着不合辙押韵的爱情诗。

“爱都终将离你远去。”金霏觉得好笑,光像一只火鸟从他眼底的树林中腾起,手指落在藏污纳垢的裂缝里。
 
“总有什么永垂不朽。”孟鹤堂接下去,一边用手指掐进潮软的腐木,指甲会变黑一圈,他把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。装置在镜前的应急灯忽明忽暗,一瞬之至竟亮如白昼,光像水流无处不在,填满两个人的空隙。厕所里有挥之不去的尿骚味,消毒液暗中腐蚀呼吸道,熏香的味道很怪,烧完以后留下灰败惨白的遗体,软塌塌地卧在地面上与灰尘共同消亡。
 
他们终于决定做些什么,隔壁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成为最简单粗暴的宣判。他们像是在直觉中相爱,两个人凝视彼此朦胧的双眼,五脏六腑就凝结成团,欲望永远不得满足地横冲直撞,他们制造出子夜。床单被握紧又放松,留下疲惫的褶皱,夜晚中有暴雨如注有闷闷的雷声,弥补了旅馆本身隔音欠佳的缺失。汗水或者泪水,以及其他的液体,散发强烈的体味,气味还不算难闻,但是粘稠度绝对使人窒息。
 
过了一会孟鹤堂躺在床上,金霏靠在他旁边。孟鹤堂把脸凑在他肩上,金霏的骨头硌得他脸颊生疼,他咬着金霏的肩膀,留下一圈牙印。恍惚间,他们两个人都想让这种疼痛延续到生命尽头。
 
金霏穿上衣服、裤子、鞋,都还湿嗒嗒地黏在他的皮肤上,他回头看了看床铺,有点脏乱,房间里好像瓜果熟烂以后堆积起来,令人头晕目眩的成熟气息。孟鹤堂没问他去哪里,他知道他反正也会回来。金霏站在外面想了一会,慢慢地和老板娘说话,从她那里骗来两个苹果,一只石榴。他又慢吞吞走回去。
 
他进门的时候孟鹤堂站在厕所,拿着一根白色的软管冲洗,实际上哪里都是他们身上的味道,像两个成年正精力旺盛的雄性动物散发出的刺鼻气味。金霏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味道,一旦两个人分开,只消一会就能完全散去。
 
他递给孟鹤堂一个苹果,自己啃咬这苹果的皮肉,苹果一点点消瘦下来,露出嶙峋的躯干,金霏开始吃下它的果核。他对着孟鹤堂笑,眼光似有似无。“所有人都会吃苹果,只有爱人才会吃它的果核。我宁愿你只吃苹果的果肉。”孟鹤堂眨眨眼睛,也许没有听懂,但是他不会问问题。他们都是这样,不屑于发问,对结果不感兴趣。
 
他们开始分吃一只石榴,饱满的籽实滚得满地都是,殷红色的圆珠落成不规则的星河,用舌头挤碎果肉,口腔里留下汁水的味道。孟鹤堂一直把石榴籽中心的灵魂都吃掉,于是这样它便轻了二十一克,石榴是没有灵魂的石榴,他们两个人的嘴唇被染得殷红。没有什么味道,牙齿咀嚼剩下黄色的苦味,不被稀释的苦味在舌头上留下一个点,就像和他接吻的感觉。他们不被稀释,正如这一段感情永不被复制。
 
还剩下几个小时,天明以后他们就同时离开。金霏告诉孟鹤堂:“人生有很多个路口,只要你愿意,在每一个路口都能遇见招摇撞骗的我。”孟鹤堂没有深究这句话的意思,金霏也许自己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意味,他习惯了这么说话,好像勘破了两个人的命运。暴雷声逐渐平息,天色干干净净,天光像是洗礼,他们等待着白日迫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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